多年后再读《孔乙己》

山里来的贼

在鲁迅的小说《祝福》中，祥林嫂的儿子被狼叨走吃了，对于这一件令她伤心万分、后悔万分的事，她总是在对周围的人絮叨着：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周围的人对于她的叙说，文中写道：

　　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满足的去了”。只是读着这些，我却又想到了另一位人物，也是鲁迅先生笔下的人物——孔乙已。我们是在初中三年级时学习的《孔乙已》的。当我们在欢笑声与批判声中学完了这一课，感觉“读懂了”孔乙已之后，也都“心满意足”了！是啊！我们终于“懂得”了这位蕴藏着深刻含义的人物；只是，我们却没有敛起笑容，也没有收起嘲弄；我们更没陪出许多眼泪来，也许这么做根本就是荒唐的。我们都在为自己的“懂”而心满意足着。

　　初中时期的语文课，绝大部分的内容我都忘记了，或是印象已经很模糊；唯独《孔乙已》，至今印象还是那样的深刻，——他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虽然距今已十多年了，然而老师当时的详细讲解仍记忆犹新。

　　十多年过去了，于是，又想重温一下孔乙已这个人物。于是上网，打开百度的贴吧，发现里面的评论与老师当年的讲解尽有不同。有许多恶搞取闹式的，但另有两条却让我感觉耳目一新。其中一条：我认为孔乙已虽是一个懒人，却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一个真正的好人。“一个真正的好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说法。另一条：人挺实在，爱喝酒和我一个性格，想和他交朋友。原来孔乙已还爱好喝酒，以前听讲解孔乙已，总提到他喝酒，却从没听说过他爱好喝酒。但孔乙已的确是爱好喝酒的。这倒又令我想起了武侠小说中的一些人物，他们有的武功不高，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名声，却是行事举止怪异，比如爱喝酒，且一喝就喝得醉醺醺的，喝酒的方式也令常人难以理解。孔乙已与他们不也着实有着几分相似之处吗？

　　孔乙已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只这区区简短的一句话，我们就可以看出孔乙已的与众不同！和武侠小说中的“怪侠”是不是有几分雷同呢？至于这句话中所蕴藏的其它诸多含义，大家都知道，已不须由我来细说。

　　只是我总觉得，对于孔乙已这样的一个人，我们面对他时，我们做的好像又都缺少了一点什么东西。其实，我们都缺少了对他的一种“爱”吧！也许这是你第一次听到对孔乙已还要有爱心，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对孔乙已释放一种爱心呢？做人要博爱，这有什么不对的吗？是不是我们已习惯了对孔乙已的批判再批判？将他与当时的社会结合起来，还往往能得出许多深刻的认知。我想，如果真的存在孔乙已这个人物，让我们站在他的面前，这样的劝导他：你呀你，清醒清醒吧！是科举制度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的，你不要再痴迷于科举了…… 结果会怎样呢？我想，孔乙已也许会更加的手足无措，会更加的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生活。如果我们对他付诸了一种爱心呢？大家都去爱护他、尊重他，也许倒会使他在惭愧之余慢慢的反醒自己，慢慢的看清世间的一切。也许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只是那个时代中的人，有谁会去尊重孔乙已这样的人呢？那个时代中，又有谁懂得博爱呢？只是我们如今的人，又有多少人会从心底里尊重孔乙已为孔乙已而悲痛呢？也许孔乙己只是我们在教科书中获取“知识”的一个工具而已。但孔乙已的遭遇确实值得我们悲痛的！“他”可是与我们一样，是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的一个人，“他”可是我们的一个同胞啊！他最后是怎么死去的，大家都还记得吗？为什么我们总是对他一昧的批判呢？

　　只是说到批判，有一点我却又觉得我们的说法有欠妥当。以前我们的老师曾这样讲到：文中暗示着孔乙已假如中了举人，他也会变成与丁举人一样恶毒的人。我也曾在一篇评析《孔乙已》的文章中读到过：打折孔乙已腿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士族出身的丁举人，孔乙已梦寐以求的也正是要使自己变成这样的人……我觉得这种说法太缺乏情理。我认为，孔乙已是想如丁举人一样，取得功名与地位，但哪一位读书人不是抱着这样的理想？但若要说他也会变得和丁举人一样的恶毒，我想，不会吧！
（古榕树下 www.enjoybar.com）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若想察知一个人的个性特点，就需要根据他日常生活中的言行举止，处事方式去揣摩，看看他究竟都说过些什么，都做过些什么，从而确定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如果在小说中去分析一个人的本性，就需要根据文中每一处对他的描述加以判断。我们不防抱着这个视角再把《孔乙已》细细的读一遍吧。

　　孔乙已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对人讲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等等，这充分说明了他的迂腐。

　　他的身材很高大，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虽然也读过书，但终于没能进学，又不会营生，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家抄抄书换一碗饭吃，可是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齐失踪，如是几次连叫他抄书的人也没有了。这充其量说明了他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

　　面对着众人揭他偷书的“短”时，他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这说明，他虽然还极力的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但至少已经默认了这件事。孔乙已还算是一个诚实的人的。

　　又比如：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已的名字。这不又说明了孔乙已的守信吗？

　　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善良。当邻舍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已。孔乙已便分茴香豆给他们吃，还说着什么：“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这不正说明了他的善良吗？

　　试问，一个非常迂腐，又诚实、守信，况且又很善良的一个人，即便他好吃懒做，他有可能做出打折人的腿这种事吗？也许你又会说，如果他中了举人有了地位之后，他便会变得如此残暴了。但我还是要说，这有可能吗？

　　当代的中国人普遍有着一种简单的以人所处的阶层地位去区分人的品行优劣的习惯；并认为，一旦一个人所处的阶层群体有所变迁，那么他的本性也会随之发生改变。比如他们不管是回顾历史，还是放眼当今世界，总以为：没钱没势的人当然就是清白的良民；人一旦进入官场以后就会变为以势凌人的赃官；有了钱的富人就是品行不端的坏人。但纵观历史，我们却会发现其中不乏有铁骨铮铮的正直君子，他们在为官以前，不会随波逐流趋于势利，即使做了高官以后，也依然会坚持自己的信仰，不会被同化于黑暗的官场之中，哪怕是受到同僚的大力排斥！而许多让人有着切齿之恨的赃官，为官以前也并非良类，往往是趋于恶劣世俗，其行径属于市井无赖。有一些人，在发财以前就乐于助人，而发财之后更是乐善好施。还有一些爱以势凌人的富人，发财之前也往往是爱做损人利已之事的刁民。

　　由此我是想说，一个人的本性不会轻易的随着环境的变迁而改变的；或着说，一个人骨子里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那么孔乙已有可能在地位高升以后而本性发生变化吗？说他会像丁举人一样残暴，怎么可能呢？

　　其实纵观整篇小说——孔乙已热情迂腐，且迂腐中透露着无奈；店中的其他酒客愚昧、冷漠；店掌柜的冷血；丁举人没有人性，却靠着仁义、道德文章取得了功名；小伙计随波逐流，见别人瞧不起、笑孔乙已，他也便瞧不起、笑孔乙已。

　　只是孔乙已虽然穷，却是欠债必还。试问店中的其他酒客能做到这一点吗？特别是那些踱进店面隔壁房子中的长衫酒客，他们都能做到这一点吗？只怕未必吧！就连我们如今的这许许多多的人，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就是在非常穷困的时候还有债必还的，又能占到百分之多少呢？就连文中都说了嘛：“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

　　只是孔乙已虽然穷，却还肯将自己的茴香豆分给小孩子们吃。试问店中的其他酒客愿意这么做吗？特别是那些踱进店面隔壁房子中的长衫顾客，他们也这么做了吗？只是如果我们在读着孔乙已在给小孩子们分茴香豆时也笑话他的话，那我们的良心就真的不知藏到何处去了吧！那时候我们确实总是笑他的，笑他：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只是面对着小说中的那许多人物，我们为什么偏要拿出绝大部分的精力单单去批判孔乙已呢？他麻木，他迂腐，他可笑。孔乙已真可怜啊！因为，我们在批判他的同时，究竟对他有着几分的同情呢？对于店中的长衫顾客，我们是不是也该拿出更多的笔墨去批判批判他们呢？还有店掌柜的，我们是不是也该拿出更多的笔墨去批判批判他呢？他卖酒时往里面羼水，又几时听到他受到批评了？或许，这根本就是大家伙所认可了的“理所当然”的营生手段吧！还有那个丁举人，我们又对他批判过几句呢？为什么使足了劲的单单去批判孔乙已？

　　也许生活现实中，我们许多人也就是这样吧：面对恶棍无赖，往往吭都不吭一声，连个“屁”都不敢放；但面对着“思想正统”的人，往往是大加斥责！说了一套又一套的。

　　我却觉得在整篇小说中，孔乙已虽也算不上优秀，但比其他人都强！我这么说，也许大家会笑话我。

　　我却觉得孔乙已不只需要我们却批判，他还需要我们去同情，去“爱”。也许只有“爱”才可以更好的化解一个人心中的梗蒂。也许你人生经历的多了，你就会明白，一个人人生中的无奈，总是那样的无奈，虽然这些困难在别人的眼中都可迎刃而解，但对于某人，却总是那样的无奈。

　　既然我们都了解了孔乙已所处的那个社会是多么的冷漠，那就让我们这些孔乙已许多年以后的同胞们为他追加一份怜悯与同情吧！——他其实是那样不幸的一个人！

　　让我们人人也都学会“爱”吧！也许只有人人博爱的社会，才不会出现“孔乙已”。